李亚倩连载｜王朝记·血（七十）清王朝最深沉的恐惧-手写物语
李亚倩连载｜王朝记·血（七十）清王朝最深沉的恐惧-手写物语
李亚倩 — 清史残梦孝庄太后、皇太极、多尔衮……这些前清人物搬到“人性与政治”的放大镜下再一次审视，女人的“美貌智慧”远不止一层幽微晦暗、男人的“聪睿霸气”远不是少女心所能承载。历史即人性的狮口，一深究，即露出锋利的獠牙。
多尔衮立即脸色大变，但范文程就是范文程，不等他发怒，又冷冰冰地接着说道：“请再恕臣直言，从扬州屠城开始，以后八旗兵所到之处，所干的每一件恶事，都会被汉人牢牢记在心里，请记住，是永远的、不可磨灭地记在心里、载入史册上！不错，摄政王，您可以杀光所有反抗的汉人，臣相信他们也最终会屈服，但他们永远会记得该记得的事情！满洲人可以得到中原大地的一切，可以对汉人予取予夺，但满洲人也从扬州屠城那一刻开始，也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一些满洲人以后会觉得很重要、但又必须要汉人的文化才能给到的东西！摄政王，难道您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学习汉人典籍么？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缘故？”
布木布泰差点要击掌叫好，这个不怕死的男人刚才魅力吓人，她忽然发现了他身上以前不为她所了解的一面，他大声发言时，双目闪亮如星，投注到她脸上时，仿佛是想向她讲述另一个秘密，但又无法做到，可他又并不着急，似乎认定她一定会懂得。她其实并不赞同范文程的态度，那可是大不敬，要治死罪的，但她隐隐觉得他所讲的，和她平时思考过的一些问题，惊人地巧合。
说到底，满洲无论人口数还是文明程度，都差汉人不知道多少个级数，就凭这点资本，还妄想汉人真心归附并统治汉人？
除非，满洲人全盘接受汉文化，将自己也变成汉人，和汉人融合一体。
但，以目前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但，实质上，满洲及蒙古贵族上层，的确是、早就是，悄悄地向汉化靠拢了嘛！只是，他们没有觉察，或者觉察了但不愿意承认，满洲人是铁定要维护自己满洲特性的。
剃发易服，其实质就是这个问题，意识到人口稀少低级文明的满洲一下子要统治比他们庞大了数十倍的汉族人口，出于害怕被汉人同化、要打压汉人文化上的优越感的恐惧心理，所以才强硬执行剃发易服政策，认为只要将汉人的形象变得和满洲人一样，就能摧毁汉人的反抗意识和气节。
这正是范文程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当然不会明讲，这可是整个满洲上层贵族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说不出口的弱点，否则多尔衮真要勃然大怒，将他处死了。
因为多尔衮真的只是发怒，真的没有将范文程怎么样，也就是怒斥了一通，赶回家，不准他参预政事。
多尔衮怎么会舍得杀他？
不过这两人棋逢对手，在一个共同（曾经？）爱着的女人面前，那天最后的对话相当值得玩味。
“范文程！你这是咆哮君上！犯了悖逆之罪你知道吗？”
这样就戴了个“悖逆”的罪名，那以后岂不是没有大臣直言敢谏了？你多尔衮往常也不是如此不讲道理的吧。
“回禀摄政王，早在先帝时代，微臣就是如此了。”言外之意，真要治我的罪，那就显得你比你皇兄当年还不如，至少胸襟是不如皇兄宽广了，再说，你多尔衮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啊，难道以前能够容忍，现在不能够容忍，就因为你已经称王称霸有权想杀就杀了？
布木布泰说话了：“范章京，刚才之事，的确可以治你的罪，不过，予准你跪安吧。”
多尔衮一听就有点泄气，他可不能显得器量比女人还小，不过她的温柔语气又一次让他陡增郁闷，也让他想抱一抱她。
“皇太后和范章京师徒情深，范章京，本王也是你教过的学生，讨伐明朝剿击李自成，本王和皇太后都多得你襄助，立了大功，今儿的事，就算功罪抵消了。”
什么意思？他在“本王和皇太后”这几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什么意思？
布木布泰又是微笑，其实心中激动，情郎这一句，以范文程这么聪明的头脑，怎么会听不出来个中玄机？不过她并不担心，就在今天，她忽然发觉到和范文程之间发生的极其微妙的眼神“交流”，才隐约猜测到，范文程可能一直以一种他的方式在保护着一些秘密，而这秘密当然和她及多尔衮有关。
否则就很难解释，为何刚才她第一次出言支持范文程时，他波澜不惊，表现得就像早就和她互相了解并知晓其所有想法一样，如若不是非常了解，他又怎会敢于言语冲撞多尔衮并不害怕她怪罪、却时时像在暗示她：我知道这其实也是您思考过的，虽然您未必意识到这是个亟待正视的问题。
只不过，思考过和真正明白，可是两码事啊。
唉，目前也只能点到即止了，范文程不再去想象往后在家郁闷的日子。
可在多尔衮看来，布木布泰和范文程之间突然变得可疑起来，也许是情人心思都比常人要敏感，他就是觉得范文程有时看向她的眼神不一样。
也或者，从来都是不一样，只是他以前没有觉察而已。
多尔衮忍不住又将范才子斥责了一顿，叫人赶了出去。
等到他看见布木布泰那仿佛只专属于他的宠溺眼神，他一下子又疑惑全消。
这个女人真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是他的，谁也抢不走了。
她就在他怀里，他搂得太紧，就像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狂热地吻着，他语气里全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为什么他得到了她，还是如此害怕？刚才范文程着实把他吓着了。
他每一次朝她望去，心中都是一阵颤抖，而她也会回报鼓励的微笑，让他既感动又更加焦虑，他也就在她面前才有机会暴露弱点，而范文程就是那个促使他暴露弱点的人。
“布泰，我是不是做错了？范文程的话，其实……我都明白……”
“但是你只会选择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不管你明不明白。”她终归是理解他的缺点和难处的，不管是不是真的赞同他做的每一件事。
她同时也是一个母亲，你还想要她在情人和儿子之间，非得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么？
现在是她在温柔地抱着他了，他并没有看见，她眼眶中隐忍的水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