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倩迷走他日的挽歌-千根刺
李亚倩迷走他日的挽歌-千根刺
李亚倩1
平静岁月的未知某日。
从广袤之海蒸腾的燥热痦气弥散开去，榨尽春水，携着初夏的盛威，剖裂余梦的幔帷。
明灭心绪在这一刻陡生繁漪，乱了碎了先前韵畅的呼吸。
刺鼻的腥气，血污凝涩映出可悲的剪影。镣铐丁当碰撞着，锈迹斑斑掩饰冰冷与堙虚。
窗阑间隙透出万丈青阳，却毫无温度，吝啬而绝情。
当真是一些些愿景也不可相与，曾施恩指引的诸神也都不见踪影。怕是耗尽了这一生的运，如今只空余残羹冷炙的悲戚。
一声长叹息。
2
有人打开了枷锁，劈头一瓢腐坏的水。耳边传来嘲弄与咒骂，本不堪的秽语突然失去了意义。
感受不到胸膛肺腑燃烧的悲愤，反而为冥顽不悟的众人心生怜悯。
他们眼里的血污浊泥泞，他们心里的魔胆战心惊。
信任到背叛，赞誉变诋毁，熟悉至陌生。曾站在身后的人，曾守护的人，都成为穿透胄甲的刺。
传来一阵聒噪嘶哑的鸣叫，一片黑羽宣示着告死天使的来临，掠走魂魄的，唤人归去。
大限已至。
3
啊，走来的人身上有新铡秸秆的甜味。
请问你，他乡的人，这里的暮春，是否也有麦谷的清芬？
出现在梦中的远方边界交集的小镇，该是盛满水汽，草长莺飞的时候。
披着蓑衣，防着不期的骤雨，沿着狭长的田塍，沾惹丛草瓣花的光影，迷走在乡间的他日。
做完礼拜的村人三两而归，颊上溢出宽愉的绯色，言语里，满是敬仰的笃信。
第一个桃木十字，是这天绞了髯须的牧师执意赠予的情分。比在阳光下显得沉闷，系在脖颈上，贴在心口，却安魂。
虔诚与勤恳，善念与牺牲，农舍简单的一生。
豆蔻之纷，情窦沉在纯真的谷底。所见不过山野密林，所知囿于方圆数里。
却为何，为何拿天命相逼。
4
那本该是少女怀春的美梦，就算是神明，谁允许你们擅自搅乱凡间的清静？
逆天改命，国之存亡，如此重任托付给羸弱的肩膊，敏感脆弱的心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金色长发与初现玲珑身姿说的是儿女私情之时，凭什么要献给血污与战争，阴谋与残忍。
太沉。誓言的重量压垮此身。勤王之姿，复国之势，都源自所谓天命难违，在所不辞。死去的魂魄渺若浮尘，每一份却余留十分的希冀，才最后成为无法抛舍的执念。活在万千寄托的倒影里，将其作为一生的正道，金戈铁马飘荡去，到头来再也想不出拿起武器的理由。
不是的，这不是想要的路。是被附加的，被迫使的，被奴役而屈服的，不属于自己的征途。
裙裾罗裳腰间束带鬓角花，从此银甲钢盔长剑枪旗踏飞马。
5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也许是虔诚与善良在作祟的虚伪。
用神启换来信任，换来军队，换来胜利，然后享受满身血尘的荣光吗。
开心吗，整座城的人夹道欢送，感激的眼泪汇成一片，赠与这座城的名字作为名号。高擎旗帜，在狼烟裹挟的春风里猎猎作响。所有的将士们都沉浸在难以掩饰的喜悦当中，欢呼声不绝于耳。而独自走在队伍前面的领路人、指引者，真的不害怕吗？
迷茫和彷徨。尽管天意早就指明了方向，但是即便如此，走在知晓未来的道路上，就不恐慌了吗。
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出现转折，黑暗里的国家，飘摇里的人民看到了希望。
顶着如此的光环，是不是被歌功颂德的美丽冲昏了头脑。
6
依然清晰着，七月的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仍带着温度。
看着那个，深居城堡逃避责任的储君，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加冕为王。
王冠奉上，人群开始欢呼高唱，新王万寿无疆。
是啊，希望之火，终于从这里点燃，将要以燎原之势铺展开去。仿佛前方的路已然坦荡，举着旗帜与炬火的领路人终于回归正道，而凭着神祈僭越的蝼蚁，也该振衣而去，不问归途。
可是神像的上帝却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阳光映出光怪陆离在脸庞上斑驳，冰冷而阴森。
早就安排好捉弄人的命运，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情景剧看起来就是无聊的笑话。于是剧情陡升悬疑，结局悄然篡改，仿佛如此这般才能满意地收尾。
提线的木偶，棋盘的弃子，不过是诸神曲觞流水的谈资笑料罢了。
7
浴血的勇者们，无畏的护着民众与主力军队入城避难。在血流成河的护城河岸前列阵而守，以身躯挡住不断涌来的敌军猛兽。背靠着的城墙坚不可摧，多日驻守也受尽城民恩惠，本是拼上了性命也要拯救苍生于荼毒，谁知背后一支冷箭，先失了火。
门桥铁链拉动时的声响就算在杀声震天的呼喊中也如此刺耳，那一刻突然看见所有人回头张望的时候，瞳孔里原本的色彩突然泯灭成绝望。骁勇变为胆怯，怒喝变为埋怨，拿着武器的手不听使唤，嘴里低声咒骂着，脸上露出恐惧与惊慌，不敢相信自己站在门前奋勇之时，亲手挽救的人就这么放弃了抵抗。
“所谓的恐惧是有保鲜期的，不断的害怕反而让这种情绪消逝。真正的恐惧不是安静的状态而是变化的动态，指的就是从希望变成绝望的那一瞬间。”
无端想起听身边的人说过的话，正应了此情此景。
枪头已折，剑刃已钝，旌旗被夺，重围之下，被缰绳绑住也麻木不仁。突然失去方向的灵魂，陷入不知所措的慌乱。原来藏在盔甲后面那个长枪立马，挥剑斩杀的英雄，不过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不断的质问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战的孤勇。
8
审问与拷打，争辩与噤声，幽暗的牢狱里，再没有等到音讯。
最后的一点点信任与希冀，也要拿走，真是毫不留情。
从圣徒到魔女，转瞬倾覆。嘴里喃喃着的依然是所知的神启，那么是什么变了呢。
麻绳勒进手腕，碎石硌着跣足，被拖曳着在挤满路人的街道踉跄。
污秽之物劈头盖脸而来，还混着此起彼伏的咒骂与怨念。
是吗，要拯救的，本就是这样的人吗。
日头颇盛，而人群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脚下的路。隐约听见蝉声起了，也被叫喊埋没。单薄的袍子也渗出了汗，可是这无云晴朗的天，这逞威的艳阳，却是这么灰暗这么冰冷。
9
“在过度残酷的环境中，由于一直得不到拯救而绝望的人……最终将放弃思考。”
原来如此。
原来所执念的拯救，不过是最愚蠢的方式。
习惯于被奴役的人，就算为他们打破枷锁，也只会换一个主人跟着走。一时的热血感激过后，没有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依然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会看到甘愿重新走回牢笼的人，因为那就是他们认定的自我存在，是他们所知的唯一意义。
所以，别妄谈自由。
强行给予不懂得不珍视的人，不过是暴殄天物。
还要反过来嗔怪你破坏了他们的安稳，让他们失去了生活。
如今这愤恨的眼神，仿佛就是对自己当初所坚信的坚持的事物，最大的嘲讽。
10
一个小姑娘挤出人群，赠与了桃木的十字架。下一秒身首异处，血溅满身。
那双眼睛的虔诚空灵，和远方小镇的少女如出一辙。
只是根本没有来得及说话。
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夺眶而出，落在干涸的灵魂上转眼消散，不见踪影。
想握住那个姑娘的手，想涌抱那颗坚定的心，然后告诉她别傻了。
如同想告诉当初那个白日发梦的少女一样。
11
长发翻飞在无垠的草甸花海之上，丛生茎芽拂过裸露的小腿引得阵阵瘙痒。追蝴蝶追到溪流边丢了影子，就坐在石滩上任由凛泉冲洗脚趾的污泥。水光潋滟，倒映斜阳。归家的少年吹着口哨走过上游的浮桥，拾掇的枯枝盈满篓筐，猎取的野雉提在手里晃荡。远处炊烟升起了，像是各家的女主人，急切着发出信号，唤回散落在田间耕作的爱人，山林间游走的子女。起风了，岸边一树繁花大把大把的落，随着水流飘零远方。起身掬一抔清水荡涤面颊的汗渍，两鬓的发拢至耳后，轻轻掸一掸落座裙摆的灰，走向来处，踏上归途。
谁要去攻城，谁要去战斗，谁要去救国。
就做一个偏安一隅的无名村妇，守着一家大小克扣计较着生活，也至少苍老于时光。
正道大义，舍己无私，受到万人景仰歌颂吗。
可是宁愿选择学会心动和羞赧，学会倾诉与温婉，学会爱。
而不是内心空无一物，孑然无牵挂，不懂人心，无法被理解的孤身一人。
12
周身烈焰，火光冲天。
这一生的不甘与悔恨都将燃烧殆尽，归于尘土，随风而去。
直到完全被吞噬，也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这累赘的肉身早已死去，反而是永生的解脱。
要永远诅咒这不公的天命，诅咒诸神，诅咒瞎了眼的众生。
这魂灵终将化为青烟，逸入空中云翳，化作冷雨的一颗，落在远方梦乡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