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倩追忆并不如风-良工求器

李亚倩追忆并不如风-良工求器

李亚倩 轻敲弹性的微凉键盘，输入“湘潭师院周定宇”，互联网搜索立刻跳出若干条目，首条就是：《超越自卑——论卡夫卡创作的心路历程》，作者周定宇……虚实之际，顿觉天地回春、万物复苏，他在我身边了，我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及其予人的影响。
今日的湖南科大（湘潭师院和矿院合并升格）校园阳光喧嚣，楼宇静立，学子三五成群，人们无法知道所有，只有寂静的林荫道上，轻风在徘徊叹息：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
光阴如白驹之过隙啊！
一九九二年秋，我就读于湘潭师院中文系，周定宇是我们的班主任，彼时他刚刚毕业留校参加工作，洁白衬衫、西装革履、微笑着、目光炯炯有神、闪耀着热情智慧的光芒。
学期进入冬季后，某个周日，有人神秘地告诉我，晚上在寝室聚餐，周老师参加！果然晚上男生齐聚，能干者不知怎么准备了十来个荤素菜肴，搭配“红星二锅头”。周老师如期而至，我们把黄色的大书桌当餐桌，围在一圈喝酒吃肉，谈笑风生，竟没有半点师生拘礼，酒过三巡，老师带着四五分的醉意，和我们聊起大学期间如何学习、如何生活，鼓励我们开拓视野，先博后专，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三十来平米的寝室里飘荡着菜香、酒香、和我们愉快的笑声，夜幕浓黑了，他才摇手告辞。
第二天相逢，师生心领神会地笑着。
友善并非平庸。
那是在期末的班会上，我提出班干部使用班费不当的意见，大概其他同学发言都持守中庸之道，而我想法不同，用词也尖锐，众人皆惊诧莫名，班主任周定宇开言了：“乱用班费肯定要不得！班费应该民主、科学使用”，他正颜正色、告诫班干部不可再错，主持班会的班长颇为难堪。我提意见，没有多想后果，更没有料到班主任会如此“嫉恶如仇”，会如此旗帜鲜明支持我的惊人之鸣。从小学到高中，学校固有的思维和模式是，班干部往往是班级学习和行为的榜样，即使有不妥不当，老师也多顾及情面，极少当众批评的。那次，我确知，周老师是如此实事求是，如此正直。
次年夏季，我和几位同学在寝室午休，天气炎热，就由着寝室的门敞开，图点凉爽，中间，我起床上卫生间，忽然发现里面有个高大的陌生身影，我提声质问，来者乱闯还蛮横，反而扬手推人，大约是想离开现场，两人由此扭住，我另外两位室友闻讯过来，围住闯入者论理，来人依仗身高体壮，和我们展开架仗，几番拳来拳往，对方脸上挂彩，我方人员安全无虞。吵闹声引来不少围观者，也有人报告了系里。中文系张姓学生干事和班主任赶来现场处理，至此，那人才吭声，物理系的，到我们寝室解决内急。周老师知悉情况后，目光肯定了我们安全防患做法，但学生干事说话温吞，物理系的闷哥歪着头，全不当事，周定宇生气地站起来：“你擅自进入别人寝室、不言不语，当然要提防你做贼，你还先动手，今天如果不认错道歉，那不是批评的事情，我们要交涉到物理系去，绝对处分！”闷哥这才慌了，赶紧对老师检讨，后来又给我们道歉，至于他眼镜损坏，回去自行做物理修补。
此事的调停，班主任完全展现了兄长般爱护之情，但是我也隐隐担心，如此仗义的血性者，必然要背负很多……
世纪之交的那年，我带着女友返回学校，参加留校学友的婚礼，酒宴未散之时，学友告诉我：你班主任过来了！在热闹纷纷的宴席中，周老师从人群中挤过来，穿着黑色夹克，还是那样自信的笑容，我赶紧走过去，迎接老师，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很高兴，询问我的近况，知道我谈了对象，还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我女友，好像负责的老师检查学生的论文！老师的真情真意溢于言表，遗憾愧疚的是，受他关爱，我蹉跎至今而几无建树，那时的女友，也因缺失缘份而分袂。
天下所有学生，都有相似的心理：没有获得成就，即不好见老师，尤其是恩师。
所以我不敢和他联系。
不联系，有时就是永远失去。二00三年时候遇见湘潭日报社的女同学，寒暄之后，她忽然说：“周老师走了！”我吓了一跳，什么，那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死呢？她告诉我：肝癌要了他的命，二00一年去世的。那瞬间我懵了！二000年我还在喜庆的酒宴上看到活生生的他，一年时间，好好周老师就没了？女同学说起去看望病重老师的情景，老师又黑又瘦，完全不是以前模样；大冬天的，屋子里冰冷的，也没有取暖烤火；独自抱病在那里批改学生作业。我很多年前的担心成为不幸的事实，我问同学：“老师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应该治疗休息，还去批改作业，做什么工作啊？”同学也伤感，自言自语：“唉——那时，工作已经成为他病危生命的精神寄托了”……
周老师是湘南祁阳人，家境清平，殁时年仅三十三岁，没有孩子，没有财产，主要从事西方现代派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留下满屋子的书。
斯人已逝，即使他沉默不语、也永远在照耀别人前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