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倩远山 三天（第二节一九六六年的一天）--爱心天使文学社
李亚倩远山 三天（第二节一九六六年的一天）|-爱心天使文学社
李亚倩
爱心天使文学社
三天
作者：远山
第二节一九六六年的一天
早饭后，王良民左手拿着闹钟，右手拿着铁棒，从寝室出来去往学校大门，他的脑袋歪在右肩上，喉结右边横卧一条拇指粗细的“肉虫”。
高岩完小大门外，那株千年古榕把它繁茂的枝叶伸出老远，荫蔽了整个校门和半个操场，巨大的横枝上铁索吊一口生铁大钟，高于所有人的脑袋，小学生们有的在古榕假根之间钻来钻去追跑，有的爬上树去，像群猴子。王良民来到铁钟下，右手高举铁棒，左手高拿闹钟，歪着脖子看秒针，等着秒针一下一下慢慢走，正正指着“12”，才“当”地一棒打下去。他整整打了二十下，回到寝室放了闹钟铁棒，又拿起扫帚撮箕，去打扫师生厕所。
全校各班正上课，县城中学十几个学生来了，个个臂上戴着红袖套，上面印着“红卫兵”。三个头目来到毛唯利的寝室兼办公室，毛唯利前天进城，听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又见县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各单位都在批斗当权派，许多当权派被打死，他见三个学生进来，连忙请坐，问寒问暖，深怕得罪。一个红卫兵头目说
：“毛校长，我们来发展红卫兵……”毛唯利连忙支持：“你们到各班去……”
十几个红卫兵分赴各班，上课老师马上停课，退出教室，让红卫兵上讲台。小学生们颇感新奇，欢呼跳跃，都跑到讲台，争着报名，把他们钦佩的领袖围在中央，大家你推我搡，闹闹嚷嚷，硬要挤进人堆，亲眼看到领袖写了自己的姓名才放心，深怕当不上红卫兵，成为落后分子，遭人轻视耻笑。于是全校每个学生都成了毛主席的红卫兵。
毛唯利深怕落后挨批斗，马上安排几个男教师去供销社买白纸、毛笔和墨汁，发到各班叫学生们给老师写大字报，又安排三个女教师在教工食堂煮面糊，供学生们粘贴大字报。教工伙食团养了一头猪，教工排着轮次每人养一天，找来猪草加上食堂洗锅洗碗水喂养，现在毛唯利认为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深怕担责挨批斗，猪儿不到一百斤，他不敢再养，忙又派人请来屠子杀了，今天中午大家饱餐一顿。
学生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白纸、毛笔和墨汁，大家为所欲为，乱写乱画，有的写“打倒江青峰偷野老公庄子栋！”有的写“打倒庄子栋大坏蛋爱打学生！”有的画女老师的乳房，有的画男老师的鸡巴，有的写了一两个字，丢弃整张白纸又去拿，有的抢来整瓶墨汁打仗，给敌人泼在脸上身上。女教师们提了几桶滚烫的面糊放到坝子里，一个机灵学生连忙跑到厨房拿来勺子舀了喝，面糊烫伤他的嘴唇。这时许多学生写完大字报，都用扫帚在墙上刷面糊，贴上一张张鬼画桃符的大字报，有的学生用扫帚戳了面糊跟别人打玩，洒得面糊满天飞……
学校到处贴满大字报，连厕所内外也贴满了。江青峰煮完面糊回寝室，见学生用大字报当封条，封了她寝室的门框门板，她怕开门损坏，罪责难逃，就在学校到处走。她见黄芳兰坐在乒乓台边闲看操场里几个男生打玩，便去与她并肩同坐，低声聊天：“身上来了，又不敢开门……”
黄芳兰说：“我刚刚干净了，你拿我的用几天……”二人正要去黄芳兰寝室，背后有个男生一步飞上兵乓台，扳倒江青峰摸奶子，江青峰仰面朝天起不来，黄芳兰正要怒打那男生，男生笑着跑了老远，学生们都大笑。江青峰起来，愤怒追了几步就停下，害怕殴打红卫兵。
中午食堂要吃肉，教师们有的带信，有的回家，都要叫来老婆孩子沾点油。学校停课，王良民不敲钟，也要回去叫妻儿，就写了请假条，来到毛唯利跟前毕恭毕敬交给他。毛唯利一下变得和善了，不再有往日的呵斥刁难，拿笔批假一小时。王良民快步回家，拿出纸笔写道：“今天中午食堂吃肉，你和狗娃马上来。”他交给老婆，就匆匆回学校。
炊事员分完干饭和回锅肉，教师们大碗小碗端回寝室，又来食堂分菜汤。炊事员说：“菜汤自己舀！”大家深怕前头舀完，后头吃亏，都挤在灶头周围候勺子。王良民老婆孩子整年没沾油，他没汤碗，就拿伙食堂水瓢舀汤，炊事员见他舀多了，一把夺了倒锅里：“地主加右派，双料坏分子，哪有资格吃饭！？”
狗娃吃肉多幸福，虽然远远没吃够，总比平时好许多。他吃完饭，高兴出门，加入一群教师孩子玩耍，有个孩子说：“滚！我们不跟右派儿子耍……”狗娃回屋告状，他爹把门紧紧关了，他娘说：“娃儿，我们成分不好，你爹又是右派，你没事不出门，就在屋里耍。要当软人，不要争强，凡事要忍让，见人要嘴甜……”
正说着，王顺民在门外叫哥，王良民开门，王顺民单衣里面穿着一件棉马甲，冒着汗水进来说：“走哇。”狗娃问：“太阳这么大，爹和二爹去哪里？”他娘没回答，拿出一件棉马甲叫丈夫穿在里面，说：“多喝水。”王良民在桶里舀了两碗冷水喝了，王顺民拿过碗说：“我再喝一碗。”
兄弟俩出门后，狗娃又问：“爹和二爹去干啥？”他娘说：“去挨打。”狗娃问：“为啥？”他娘说：“不为啥，为时间到了，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公社都要集训地富反坏右和台属，管你听话不听话，管你有错没错，都要跪倒挨打，这是制度规定。”狗娃说：“我去帮爹挨打！”他娘说：“你！你禁不起一棒。”
高岩场外通往县城的泥土公路上，坏人们在午后的烈日下跪了里多长，齐声背诵毛主席语录和“五要八不准”。背诵完了，公社武装部长拿着木棒教训每个坏人，一个个毒打，从这头打到那头，从那头打到这头……
作者：远山，四川南充人，本名苏平周，生于一九五三年，自幼爱好文学，医生职业。曾在1989年2月22的《人民日报》第五版发表教材研究文章一篇，指出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出版的高中语文第二册十三处错误，人教社语文二室主任庄文中先生来信致谢。从2011年开始，先后在《天涯社区》网站签约三部长篇小说，其中《抗争》得到网站新书奖一千元。新近完成长篇小说《毁灭》和短篇小说《三天》、《屈原后裔在朝鲜》，正在寻求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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