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倩连载|王朝记·血(九十二)鬼屋-手写物语
李亚倩连载|王朝记·血(九十二)鬼屋-手写物语
李亚倩刘
旭音
传
奇连载
王朝记·血(九十二)
鬼屋
福临默默地听着贴身宦官回报皇太后已派人送信到大同,他心里感到再轻松了一些。
伯父代善的葬礼会有一番极其繁琐的礼仪规程,够朝廷上下忙活个人仰马翻的,摄政王又马上要赶回京,母后顾此失彼,自然会少了对他的过度关注。
他爱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但她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关心和维护沉重得让他感到窒息。
朕没有亲兄弟分担一点她的爱,朕最要好的大哥又被多尔衮和她……
福临素来也敬重伯父,伯父是个仁厚长者,对当年襄助他继承皇位出了大力,但福临对伯父的感情仅止于此。
摄政王揽权专断多年,伯父领两红旗却无所作为,福临能够理解其难处,却始终难以释怀。
摄政王万人之上,他的亲弟弟又成了辅政亲王、清国实际上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各大王公贵族要么趋势依附,要么敢怒不敢言,照此情形下去,朕要亲政,怕是遥遥无期。
但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即使多尔衮归政,你就有足够能力亲政了吗?
这个疑问这两年一直萦绕脑中,他自己是“肯定”的,但从范文程等少数精英汉官小心翼翼的话语中,他觉得内中真相要复杂得多,也不是他目前小小年纪能想明白的。
也许他们也认为他足够能亲政,但有很多事情已开了头、种下了恶果,已无法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福临苦思着到底有哪些事情是让他以后即使亲政了也难以扭转的,这些问题是大人们鼓捣出来的,他一个远未成年的孩子,要破解可不是易事。
今儿一早他已去慈宁宫请过安,午膳刚过,母后又派人送来几样刚从蒙古来的特贡奶茶和干果。
又是从蒙古贡来的?福临勉强压下胸口那突如其来的不适感,随口吩咐把东西端到别的屋去,晚些饿了再吃。
那边老宦官却仍在絮叨着,那个蒙古宝瓶格格这回还送来了亲手做给皇太后的绣品,讨得皇太后很是一阵欢喜……
已捧起一份臣子奏报的福临甚是不快,碍于母后耳目众多,他不好说什么,只得左耳进右耳出。
亲爱的额娘,自从嫁到满洲,您也有快二十年没怎么见过娘家人了吧?您怎么就认定您的侄女就是个好儿媳呢?儿子就不信您没有听闻侄女素日的跋扈事迹。
胸口的不适感越加强烈,福临放下奏报,轻轻敲打胸口想要平复,你这远在蒙古的,也能害得朕这当儿这么难受。
等他醒悟过来叫人已迟了,他大口大口地呕将出来,又是把周围人等吓得魂飞魄散,外头因为礼亲王刚薨逝,两红旗二十多万人马齐齐震恸,朝廷上下百官已经躁动不安,统摄大局的摄政王尚未回京,这会子皇上可别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福临已被挪往暖阁躺着,他想着也许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也许真是被蒙古来的消息恶心到了,他趁便叫人把皇太后送来的那几样吃食扔了。
御膳房照例来一通大检查,自然是查不出哪里捅了娄子,在有经验的太医看来,不明原因的腹痛脑热呕吐还真就查不出什么来,用今天的医学术语来说,有些身体微恙并非是病变导致而是心理性的。
而小皇帝自打入关住进前明的皇宫后,随着京畿周边时疫不断,他也一直小病小灾不断。
爱新觉罗皇族本就不是个高寿的家族,伯父代善能活到六十好几已是目前罕见。
福临默然躺着,等着母后赶过来探视,这种时候,他还是想念起她的温柔来了。
窗外有人声影影绰绰传来,他隐约听到有人说起前朝的周皇后①。“……是在坤宁宫上了吊的,听说后来那儿就时不时闹了鬼,皇太后素来也不许皇上去的……这京城一带时疫就没断过,满洲人那底子是关外养的,入了关怕是压不住……”
敢情朕是住进了一个怨气冲天的大鬼屋里了。奴才乱嚼舌根,虚弱中的福临连发火都懒了。他忽然想起多尔衮刚入京那会儿,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而病了好一阵子,每天仍然勉强拖着病体为全国战事殚精竭虑,连带着母后也是日夜不宁。
要说福临一点都不感激皇父摄政王的付出,那是假的,但每回一想到父皇被自己的妻子和兄弟联手“欺负”了,大哥豪格又死得憋屈,福临就一腔忿然。
以后要对皇父摄政王好一点还是坏一点?福临天人交战,知道以目前的情况下,首先议政王大臣会议这一关就不好过,他们甚至跑到摄政王府议事的多,与小皇帝廷前议事的少,甭管他们内心深处是不是真的服气摄政王,小皇帝的意见都是可以晾一边去的,而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太后,由始至终没有公开表示过任何异议。
母后对多尔衮的好,好到不能完全用“男女之情”来解释啊!
但母后那边,朕又能怎么对她呢?什么都不能啊!
福临泄了气,听到母后的脚步声急切,已迈进了暖阁,一边又吩咐着什么,做儿子的心又软了。
毕竟她最爱的还是我。
礼亲王代善丧仪一过,多尔衮就要准备回大同,继续追剿“反贼”姜瓖。他亲大哥酿出来的祸,还得他去收拾首尾。
武英殿里一派忙碌,他的福晋从府里送来一些贴身衣物,他挑出了几样平常用惯的,又吩咐把皇太后打点的一并带上。
布木布泰就在一旁替他挑选新书,亲手包好,书案前是他常看的旧书,无意中瞧见一本有点眼熟的,她取来一看,封底略有退色的虬劲汉字“多尔衮”提醒了她,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他教她学汉文,他一直保管得这样好。
“布泰,把那本也带上。”
“你以前没带出去过吗?”
“每回出征都带的……”
“奇的是还没有弄坏,没有缺页少皮的……”
多尔衮笑了,孩子气又来了:“想要弄坏,也得经过我同意。”我就喜欢呵护着它,你也管不着,我就喜欢没事瞎翻翻,那上面有你的笔迹,你管不着。
“……唉……你也是升任皇父摄政王的人了,在福临面前就不能少耍一点十四弟的款儿么?”
“我还是十四弟那会,皇上还没出生呢,皇上哪里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儿?”
“比福临更难懂是吧?”
这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其实说到点子上了,多尔衮没有反驳,爱人把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暗示了她如今夹在两个很难懂的男人中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皇上的母后,连你也开始搞不懂皇上了,皇上也不乐意事事都由我代你管着……”
她并非不懂,而是那么多事情,她不能。
不管当年是他们任性也好、顺应形势也好,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多尔衮也只能打算就算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她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适时岔开了话题,真体贴。
“布泰,替我多看着多铎,着太医定时送药去,这小子嘴硬,身子不大好也不肯承认。”
“哎哟,豫亲王什么时候肯听我的了?”
“我留了一封信给他,他看了自然不敢不听,要跟他说养好身子等我回来揍他。”
布木布泰暗暗横了他一眼,你还打得过他?“可这京中时疫……一到冬天就死更多人,你那逃人法再严厉,也制不住那么多人逃灾。”
多尔衮忍不住大笑,她又在暗暗指摘他的“弊政”呢,他就是没法生她的气。
“布泰,就算我想要废除了这法那法,也得先过了议政王这一关呀。”就算当年制订这些法例,也容不得我一个人说怎样就怎样。
“我知道,我就这么闲话一通。”
笑完了,多尔衮心中又一次凛然而惊,那思虑过几百回的问题又浮上心头。
种种为汉人百姓所诟病的“弊政”,以后都是扔给福临来接手的“烂摊子”。
这一帮子掌控朝政的王爷们,没有替小皇帝想过未来该怎么处理这一堆头痛的遗留问题,万一不能妥善处理,会连累到她也要备受责难。
可是这么几年,她没有对我的任何作为公开表示过异议,甚至不顾儿子的不满硬是无条件支持我,难道不也早就在承受责难了吗?
他看到她又在痴痴地看着他,手细细抚摸着那书上他的名字。她说他一直保留着这本旧书,焉知她不是也在保管着那久远的记忆?
他差一点就想推迟一日去大同。
罢了,大同的事太过紧急,还是等我从大同回京再说。
等送多尔衮一行人出城,布木布泰又叫住了他,小声问道:“十四弟,要我也看着英亲王么?”
多尔衮心下明白,阿济格性子莽撞甚于小弟,只得答道:“他是没笼头的野马,你看不住,硬看着也没用,我这个摄政王一向也难管这个大哥。”
“好吧……那十四弟你再向我保证,活着回来。”
这其实是一句残酷的真话,直指他那谁也不敢多问的身体状况,这话连他自己的福晋都不敢明说,只有她直言不讳又直击问题要害,多少年了,他爱她身上那么多特点,就这点让他犹为感叹。
“这次一定活着回来,一定。”
他笑得真好看,马背上细瘦的身子也没有颤抖。他看得出她在忍住眼泪,还是硬起心肠扬鞭而去。
他这话说得,好像下一次就不会活着回来一样。
(未完待续)
后注:
①1644年,明末代皇帝朱由检于煤山自尽前,他的皇后周氏已先于坤宁宫内自缢而死。明代坤宁宫为皇后寝宫,入清之后,只有康熙、同治、光绪三朝的皇后曾长住这里,基本上坤宁宫成为萨满教祭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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